高铁抵达泰安站,便可看到关于“故乡”的连幅广告——“故乡的月”、“故乡的云”翩然栖于泰山余脉九女峰之上,唤人“步月登云”,大有与泰山主景区分庭抗礼之意。而泰安,这座仰仗泰山而为人所知的山城正力图通过九女峰的振兴计划迎来新生。
2019年初,袈蓝建筑受业主山东鲁商集团的委托,介入村落整体规划设计及“故乡的月”等单体建筑设计。彼时,“故乡的云”已初具雏形。费翔《故乡的云》在建筑中反复播放,熟悉的曲调荡起人们情感的涟漪、催生关于“乡愁”互动,九女峰开始在社交媒体平台崭露头角,为东西门村带来了新人群、新面貌、新产业、新可能。一个几年前还是贫困村的山区,摇身一变成为游客趋之若鹜的“网红”,鲁商集团借“一朵云”验证了“作为传播载体的建筑”所具备的巨大能量。
自然,仅靠散点式单体建筑无法承载一座村落的复兴。不到一年,“故乡的云”网络热度便有降温之势,鲁商需要一种全盘思考和整体逻辑,将总面积约55平方公里的山村串珠成链,规划其产业及空间结构,并注入新的“惊喜”,持续、系统地满足“喜新厌旧”的来访者。袈蓝建筑由此参与,凭借乡村领域多年实践经验,立足济南城市群客源市场,串联生产、生活、生态“三生空间”。“八楼小剧场”及“故乡的月”等建筑体及相应配套设施陆续亮相,在乡村越来越被向往的当下,建筑师回归儒家文化的发源地,重建城市与乡土、人与乡愁关联,寻找被遗忘的价值与被忽视的可能性。
“故乡的月”起源于业主的“命题作文”。2019年中秋,拈花湾亮起直径10米的气球月亮,为古镇增加了魔幻色彩和传播亮点。受此启发,鲁商集团希望在九女峰片区亮起一轮圆月,以“人工奇观”开辟“故乡”IP的下一篇章。
而作为规划者、建筑师,主持建筑师邹迎晞先生希望为“月亮”赋予意义。一轮“永不落幕的月亮”由此而来,它被赋予仪式堂的功能,克服了形式主义的掣肘,用一个可观、可游、可用且具精神价值和运营价值的建筑,来为乡村盘活新的资源。
“云月是同,溪山各异。”能勾起怀乡之情的触媒,可以与地点无关;关于“月亮”的建筑诗,可以与符号无关。袈蓝建筑希望摒弃关于传统的具象表达,运用抽象的几何形体和简单的材料,创造简单、纯粹的空间,穿透表层的视觉矫饰,直击观者的灵魂。
“月亮”的场址至关重要:需要延续“故乡的云”积累的客流,需要与九女峰的自然风光形成对话。基于这两重逻辑,主创建筑师邹迎晞流连山间、细细勘察,最终以“故乡的云”的观景露台作为选址的视点。他环视找寻,最终决定在神龙大峡谷谷口附近的山涧边,安放这轮“故乡的月”。
是以,“故乡的云”成为“故乡的月”的观赏点,亦是人们“逐月”的可能起点。站在山顶俯瞰,“故乡的月”与头顶的月形成人造与自然的对话,又与环境相融,不会割裂山谷的完整性。拾级而下、逐步临近,“月”在林木枝桠间时隐时现,在视野中渐渐放大,直至重构人对建筑、对“故乡”的认知。而若身处“月”中,回望“故乡的云”,又反向产生“追云”的需求,两座建筑彼此对视、互为犄角。
经停车场进入“月亮”,需要穿过一段“洗心路”。绕到巨石的后方,才能看到栈道的入口。大约5-10分钟,不长不短,傍山设路、沿溪而行。鸟鸣虫啼、水流潺潺、树叶沙沙、水雾喷涌声,或许还有心脏因激动而砰砰作响……绕一个山体、跨一条河,兜一圈抵达建筑,人们在自然听觉、嗅觉与知觉的陪伴下,寻觅一个“不知所以”的终点,始终难窥建筑的全貌。
这种“有点距离”、“有点曲折”的路径设置让人产生期待的心理,让人在被引导、被遮蔽的过程中突然闯入室内,被倒置的月亮所震撼。它就像是佛教中“顿悟”的过程,依托山林的底色,在情景的刺激中完成心绪的重整,抚慰来自城市的灵魂。此外,建筑师与业主沿栈道设置儿童乐园、木屋营地、篝火空间、雾森装置等不断增加的功能节点,丰富体验与运营的维度。
自入口灰空间开始,便正式进入了“月亮”的领地。这座面积千余平米的建筑实际体量由月亮、腔体、灰空间三大主要部分构成。受基地前方山涧的启发,设计师以建筑为媒介,力图再现“海上生明月”的浪漫。
“故乡的月”落位经过了反复的推敲:海拔高度需要适中,建筑不能遮挡背后的山脉,亦不能被前方的小山所遮挡;“月”的直径与水面的相对大小需适中,确保建筑实体与水中的倒影能够共同形成一个“满月”;建筑的腔体需容纳半轮“月亮”(直径12m),亦能容纳仪式空间所需要的正常高度。
屋顶水池的深度需虑及水的蒸发速度,0.5m的蓄水池与中部夹层渗透装置共同作用,降低了补水的频率;仪式堂需要无柱空间,“圆月”的完形需要控制梁架的厚度,密肋混凝土无梁楼盖结构提供了一种经济、合理、满足承重需求的解决方案……
在这一切物质基础上,袈蓝建筑对自然采取“有限度的干预”:将山谷的底部拓宽,架设建筑于其上,保留了原始的泄洪道以防天灾;依照计算所得的“月亮”直径和空间容量挖凿基地,并在室内的一角适度保留原始的山体及苔藓,使之作为人与自然角力的证据,参与建筑的美学营造。
山石、风月是“故乡的月”的起点、催化剂,建筑师受馈于自然,亦希望在确保解决方案合理性、实现目标和空间功能需求的同时,最大化地融入自然。
邹迎晞调取回国创业初期关于婚礼堂的实践经验,观察济南及泰安当地婚宴观念的革新,希望将“故乡的月”定位为仪式堂,用唯美的、强仪式感的空间来满足当地及全国对高端婚礼的诉求。而对于仪式堂建筑而言,情感是“功能”的一种。
在安顿身体,解决仪式等待、仪式举办、休闲接待、化妆候场、盥洗等基本物质功能外,“故乡的月”更需要承载爱与温度,成为创造幸福的场所。
“月”的弧形墙壁形成天然的回音腔,将爱人之间的承诺声音放大,任天地共鉴;一天之中、一念之间,日光的变化赋予“月”的光斑不同的形态,月有圆缺如爱有盈亏。除“月”之外,室内几乎不设任何装饰,甚至无需开灯。这轮超尺度的“月”足够有张力,它能超越教堂空间甚至宗教本身的边界,将人带入更广义地精神场域,规避一切外物的干扰,聚焦心底唯一的爱人。
“故乡的月”仪式堂将一轮满月对半分开,又借助水面和不锈钢水波纹板用“倒影”予之圆满。或许人生的本质正是缺憾,而我们寻觅的“另一半”是寻觅一种“圆满”:他/她是注定能完善“我”的人,是修补“我”人生缺憾的“另半边月亮”。建筑上为阳、下为阴,阴阳相合、有无相生,与“仪式堂”的功能可谓天作之合。
袈蓝建筑构筑一种难以诉诸语言的“诗哲建筑”,将佛家的“圆融无碍、圆满无尽”、道家的“空性”、儒家的家族传承集于一体,以一轮“故乡的月”承载遮风避雨的使用价值、仪式仪典的精神价值、观游体验的美学价值、展示乡村发展的标志性价值,撬动政府、资本、媒体、大众的聚合,予建筑以“圆满”。“故乡的月”属于柯布西耶所谓的“ineffable space”,重要的,是身处其中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