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午餐》是 一言一吾 i-Talk 新推出的一档对谈类音频栏目,聚焦社会热点和建筑领域新鲜事,闲聊建筑师的灵感与观点,欢喜与烦恼。不定期推送,为建筑爱好者的午餐加点料。
建筑午餐
Volume 03
▣ Vol.3 郑鸣&熊星:地铁里的空间旅行
“最好的设计策略就是通过一种手段解决所有问题,尽量多地解决问题。
——熊星”
“建筑师在做设计时把功能的问题解决了,建筑的生命就出来了。
——郑鸣”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本期嘉宾
熊星
Xing design行之建筑设计事务所
主持建筑师
清华大学建筑学学士、硕士
哈佛大学建筑学硕士
代表作品:
上海地铁十四号线豫园站、AI PARK特斯联科技展示中心、云引擎能源中心、万科大正轮胎厂改造、The Ring伦敦指环天桥等。
郑鸣
同济设计集团上海同济建筑室内设计工程有限公司 总建筑师
博士
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代表作品:
上海轨道交通14号线车站空间总体设计、南苏州路955-991号衍庆里优秀历史建筑装修及外立面修缮工程、中国服装创意上海设计中心、中国石化上海石油化工研究院院区改造、杨浦高级中学校门及国际部改造、四川旺苍坝(中国红军城)历史建筑重建、人民大会堂国宴厅等。上海市第一届十大优秀青年室内设计师、第一届全国杰出中青年室内建筑师、世博工程建设功勋人物等称号。
- 本期话题 -
地铁里的空间旅行
2022年伊始,上海地铁14号线正式通车,凭着“豫园站”、“陆家嘴站”、”真如站“等几个地标性站点在社交媒体的刷屏,迅速成为“网红”。截至我们录制当天,14号线已运营整整2个月,讨论度依旧居高不下。
打破以单个艺术作品“撑门面”的传统做法,上海地铁14号从建筑空间结构本身入手,结合先锋艺术创造了一种身临其境的体验。诸如豫园站变幻的灯光秀“上海脉搏”、陆家嘴站Team Lab动态艺术装置“大浪流金“等。
艺术空间的理念是如何被引入的?先锋的设计概念又是如何与地铁常规运营的需求相融合?
作为城市的“门面”,地铁站空间设计怎样展现出城市的区域特质?如何让人产生一种区域的到达感和归属感?
豫园站“一稿过”的方案,却经历了长达4年的施工期。在漫长的磨合过程中,建筑师把时间花在哪儿了?
欢迎收听本期【建筑午餐】栏目,与建筑师熊星和空间总设计师郑鸣一起搭乘“魔都最美地铁14号线”,来一次空间漫游吧~
01
/地铁空间设计/
先硬核,再网红
Julia:之前在熊星老师的工作室看到过14号线豫园站的设计模型,当时就觉得这个设计非常大胆。您是如何接到这个地铁站的设计邀约的?为什么用这样的形式,灵感源自哪里?
熊星:豫园站是上海地铁14号线一个很重要的站点,是城市核心区的门户和游览的起点。申通地铁对它非常重视,委托ToMASTER明日大师作为公共艺术策划,举办了方案比选,我们是参选的其中一家。当时是2018年,然后经过几轮筛选,最终确定是我们。
豫园这个区域有丰富的城市元素,既有城隍庙、豫园这种中式的,也有外滩这种西式的风貌,所以不论怎样的方案都要面对一个问题:怎么样去回应这样的场所。
我们不想把这些元素过度简化——因为很容易选择所谓的中式元素。但对我来说,这样做过于简单粗暴了。我们想用一种更加委婉含蓄的方式去回应,而且最好能够用一个形式语言去回应所有东西。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我们把黄浦江作为一个设计元素。坐14号线从豫园站到陆家嘴,黄浦江就在乘客的头顶上。我们想把这个不被察觉的体验展现出来。所以我们设计了水花拍打到柱体上的曲线。
当然,拍打到柱体的曲线是根据城隍庙的屋檐来进行控制的,所以它的曲率非常中式,只不过是朝下的,像水中倒影。柱廊横向和纵向相切,这接近一种西方的拱券模式的形式。所以我们试图通过一种形式语言表达两种形式元素。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Julia:这是一稿就过的方案?
熊星:肉眼看,是的。方案认可之后,这个概念从头到尾没有变过,但是为了保证方案完整实现,进行了长达4年的优化,都在不易被肉眼察觉的地方。
Julia:14号线的空间颠覆了我们对上海地铁的印象。想问一下郑老师您最初是如何着手规划的?
郑鸣:这个话题讲起来就非常长。从2014年年底开始,整条线的设计还是经历了一些波折。14号线从西部郊区,通过上海市的最中心地段,再到东部郊区,我们很难用一个统一的特点或者主题把它串在一块。
昌邑路站/曹杨路站/真如站/黄陂南路站 摄影©️祁稼昊
现在我们看到的每个站点都有不同的特色,但实际上我们在把框架定下来以后,就定了一些原则:第一是把空间还给乘客。本来地下空间就非常有限,通过整理它的净高,从原来的3米左右提高到3米9左右,把空间还给乘客。
第二是强调建筑本体的审美。在建筑的内部空间里,很多管线本来就在那,我们不需要加很多装饰,只要把关系整理清楚,把它的内在逻辑外化形成造型,它就是最美的,因为它实现了它的功能。这是我们从建构的一些特性来做这个事情。比如真如站用支吊架编织的成钢屋顶,是中国传统建筑形式“彻上明造”的重现,也是建构文化的复兴。
上海地铁14号线真如站 摄影©️祁稼昊
每个站点都有不同的东西,这就是第三点:用空间的艺术创造艺术的空间。我们一开始就想把每个站点的特色用一种空间的手法融入在里面,通过空间里的形式、材料和他的其他包括视觉、触觉、听觉各方面的角度来进行体验。所以不同的地段有不同的特点,但背后的逻辑是统一的。
我想,当一个地铁站把物理空间都利用起来了,又体现出一种建筑本体的审美规律,同时还具有一些所在地段的特征,那么它就会是一个好的设计。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熊 星:上海是海纳百川的城市,如果用一条线索做,所有的站都做得一样的话,就无法呈现这座城市的多元性。另外,地下轨道交通和地上不同,地铁驶出之后,你看到的其实就是一个漆黑的隧道,加上一些发光的广告,然后你在下一个地方出来。所以其实每一个站点都是一个Gateway(门户),车站回应这个区域的空间特质,无论是对游客来讲,还是对普通市民、上下班的人群来讲,它会有一种区域的“归属感”和“到达感”,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事情。
以前我们把地铁当成基础设施,但现在可能更多把它作为一种城市空间上的品质关怀,以及对于城市空间的整个体验。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Julia:白天和晚上进入地铁站,体验会根据时间区隔而不同吗?
熊 星:在豫园站我们做了一些新的尝试。因为我是一名建筑师,做地上建筑的时候会借助阳光的光影来塑造它的空间,但在地下就很难。
而且豫园站它开挖的很早很深,我们之前做过的项目,还可以根据设计调一些结构,但是豫园站我们可以说是一根柱子都动不了,很多操作其实是不得已的选择。
所以我们创造了一种人工的流光,借用柱廊本身的节奏感,来塑造空间和表达这个站的空间感受。因为豫园站是上海下挖最深的地铁站,如果把整个地铁交通系统看作城市动脉的话,豫园站就像心脏一样,我们希望乘客能够感受到城市脉搏。
脉搏除了形式感的节奏,还有光影的节奏。我们希望把顶上做成一种开源的、可控的光影装置,根据不同的需要呈现不同的光色,这样在你进来的时候会觉得它有呼吸有回应,有一种生命感在里面。
Julia:郑老师最喜欢哪个站呢?
郑 鸣:我没有针对哪个站特别喜欢,每个站都有它的特点。如果说我们把一个站“从专业到大众”,理解为是“从技术到面具”这样的一个概念来区分的话,大家看到的就是“面具”。但我们更关注的是“面具”后面的技术逻辑。
Julia:之前看过您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五位一体的车站,五位一体是哪些?
郑 鸣:建筑空间、结构形式、机电系统、装饰装修、公共艺术,缺任何一项,这空间都不完整。这个就需要我们打破施工阶段的区分,土建做完做机电再做装修,最后再做艺术品,肯定有些东西没有协调好。所以我们这次提前把这些整合在一块,打破了传统设计院的生产模式,很不容易。所有的设备管线,它的宽窄厚薄、它的走向,可以满足所有需求,同时形成的效果又非常具有美感。当这五个方面都处理好了,出来的面貌就是由内而外地生长出来的,各个专业的使用状态以直接表露的方式呈现在使用者面前,毫无违和感。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路站 ©️行之建筑
切割好的铝板压弯后,由锚栓拼接保持平滑
Julia:14号线已经成为了网红打卡点,这是你们预料之中的吗?
郑 鸣:几个特色站成为热点我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宽的广度。
熊 星:豫园站的形式只是它的一个起点,我是非常希望能够有运营加入,做一些投稿征集,这在技术上是完全可行的。如果能真正这样运营,大家的参与感就会挺高,大家都能参与到豫园站空间的光影创作中来,生命力也会更加持续。
Julia:新媒体时代,有很多的褒义也会有一些贬义的或负面的声音,负面的反响会不会影响你后期的设计?
熊 星:我其实没有太关注网上的这些评论。我们很认真的在做设计,当然希望更多的人能喜欢,但肯定会有人喜欢,有些人不喜欢。但我不一定因为大家的喜好去改变自己的想法,要看具体问题是什么,就事论事。每个建筑设计都需要从案例中间去吸取经验教训,我肯定会让下一个项目做得更好,要一直进步嘛。
熊星已往项目案例-U-Magnet磁极双塔 ©️行之建筑
熊星已往项目案例-The ring ©️行之建筑
02
/公共空间/
民主设计,展望未来
Julia:我们专门花了一上午去体验14号线,去看了每一站,发现跟以往的地铁完全不一样,很先进,有多科技的东西在里面。
郑鸣:我们在整条线的设计里面,高科技和人性化是同步进行的,而且是不矛盾的。比方说在车厢门口候车的时候,显示屏的信息就比以前多了。以前可能是简单的间隔时间和天气情况,现在我们有了【拥挤度】提示,让乘客知道哪个车厢人比较少。拥挤度不是数人头来数的,是靠“轨道称重“来实现的。这样一个大数据判断既是高科技的,也是人性化的。
你们现在看到的显示屏是在正面,人在候车的时候抬头就可以看到。以前都是在侧面或者后脑勺,因为当时我们没有足够薄的屏嵌到门上面去。高科技和人性化这两者结合起来是可以达到一致的。
上海地铁14号线被网友称为“魔都最美换乘王”,换乘高效便捷 ©️i-Talk
熊星:再举一个小例子。豫园站的空间下挖很深,每下挖一米都增加很多成本,所以它的空间层高并不富裕,站厅层高还不到5.5米,最初管线做完是3.5米,基本比住宅楼只高一点,但是有将近200米长,你说这是一个怎样的空间?所以当时大家都很手足无措。
最好的设计策略就是通过一种手段,尽量多地解决问题。利用“曲面天花拍打到柱体”所呈现的拱廊,把很多的管线优化到靠近柱子,包含拱券的形体之内。这样公众真正使用的空间就提高到了4.2米。由于我们控制出来的飞檐产生了一个弧线,除了文化上的概念之外,也是最大限度地处理管线的方式,以使这个空间一气呵成地呈现出来。
上海地铁14号线豫园站 ©️行之建筑
天花与主体相契合,形成“飞檐倒影”,管线隐于其中
Julia:目前14号线站点的维护方式是怎样的?
熊星:在设计的优化过程中,运维从头到尾都参加,必须要考虑他们的需求。在设计的参数上我们有一些控制,比如,所有的铝板弯折的最小间距控制在10公分以上,方便他们去进行擦洗;包括它的检修口可以从节点上拆下来,然后再如何装回去;很多铝板被优化成标准形状,并且留有备料和编号,方便替换等。
郑鸣:这个问题非常好。建筑是一个过程,不是建成之后让拍个照片就完了。所以日后的维护是设计——而不是运营——很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在设计上,我们提供了两种并存的解决方案,即一边是可预见的、有秩序的严谨的系统,另一边是允许自由发展的、随机的路线。
不管是车站的设备设施,还是我们乘客的行为习惯,它在变化,我们没有把它限定在系统里面。我们呈现的面貌虽然是“涂黑”的,但实际上是“留白”的。
熊星:建筑如何维护一直是设计的一部分,例如我以前设计超高层建筑,如何设计擦窗机,一季度擦几次,都很有要求,这也会影响塔楼形体和幕墙形式。但维护其实也挺费力的,纽约地铁就特别脏;日本的地铁站虽然很旧,但打理得很干净。建筑本身的维护其实比刚开始建成还要重要。它和人是一样的,人不收拾都不好意思出门,你需要花精力要去维护。
听说马岩松老师的嘉兴火车站刚完工就被吐槽:全白的火车站多容易脏啊,脏了怎么办?马老师当时好像回复说,一个大而干净洁白的环境反而会使人节制自己的一些生活习惯。
我觉得这是一个相互的过程。一个城市的空间,设计师真的只是一个开始,你尽可能地考虑到如何方便维护,后期与大家一起努力。
郑鸣:这就是建筑设计的魅力,有时候你觉得是个难题,反倒成为激发你做一个亮点的理由。这次我们在做曹杨站就有这样一个体会。曹杨这个区域,是中国历史上“五卅运动”的发源地,当时的罢工就发生在这里的日本棉纱场。
曹杨站原来是一个平板的空间,经过整理以后就产生了一个做隐喻纺纱车间门式钢架的想法,在拱顶的部位我们做了一排类似工厂车间的采光天窗,在它的结构净高5米的前提下,最高部分做到4.7米,把空间利用住。拱肩部分放满了各种管道,检修的时候只要拆掉两个圆通就可以伸手进去,安装上去也不会显得不整齐。有时候做设计,功能解决了,建筑的审美就出来了。如果这个解决方案恰好与场地还有某些内在的关联,那就更完整了。
上海地铁14号线曹杨路站 摄影©️祁稼昊
Julia:14号线的空间还会有哪些被忽略的亮点?
郑鸣:在整条线设计里包含了“模数化”和“装配式”的概念。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把站台石材的模数定为912,门缝与门缝之间正好是5块石材。912又可以把上下车的指示箭头结合到里面。对厂家来讲也很方便,他只要在模数里面把所有的箭头跟所有上下指示标切合进去,生产一种规格,运到现场一放就好,这样空间呈现出来的面貌就是整齐有秩序的。
上海地铁14号线静安寺站 摄影©️祁稼昊
熊星:14号线是很多车站的串联,每个站都不是孤立的,要整体去看这一条线路,在总预算之下如何去分布它的投资和成本是一种智慧。“把力用刀刃上”是一个很重要的思路。14号线标准站虽然成本较少,但也花了很多的心思,这些心思都花在了一些如何提高它的效率,提高它的功能表现上。其他特定区域,包括豫园站、陆家嘴站等,就会更加用力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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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方
监制/主持:朱丽康
主编/策划:李昕
音频剪辑:白希文
编辑/排版:东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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